为什么孙悟空前期屌炸天，后期战五渣？-shareUS
本文转自公众号：叙拉古之惑
叙拉古之惑：所谓的“四大名著”，《红楼梦》在文学成就上无疑是独占鳌头，在中国的人处世哲学上，《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则能够精准的定位到阅读阶层。但要说普及程度，那其他三部小说加在一起，都没有《西游记》那么喜闻乐见。所以，《西游记》在中国文化史上，虽然从来没有占据核心地位，但是《西游记》却又深深的融入到了中国文化的骨血之中。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人在看完《西游记》之后，又意犹未尽的对《西游记》中的各种bug津津乐道，比如“红孩儿是太上老君的私生子”、“西天取经是佛教的一个阴谋”等等。
虽然《西游记》的并没有像《红楼梦》那样有一部《红楼梦新证》这样的研究巨著，但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西游记》的研究还是取得了很多的成果，只是在大众普及层面还做的远远不够。因此，人人往往依旧困惑于：为什么孙悟空前期屌炸天，后期战五渣？这样的问题。
对于中国人来说，得到《西游记》的答案，什么时候都不晚.....
想要了解答案，现在得岔开话题谈到有关《红楼梦》的流派——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在“红学”史上，存在两大批评流派洛桑扎西，“索隐派”和“曹学”。
所谓的“索隐派”的立论基础，其实就是根据作者在第一回中的一句话：“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头记》一书也。”在《红楼梦》诞生之后的两百多年来，既有学术名流，也有民科通过真实历史的蛛丝马迹附会到《红楼梦》的原型上去。虽然我不完全认为，“索隐派”的猜测是无的放矢，但是各种雷人解释层出不穷，在一定的历史基础上告别天堂，通过逻辑凌空蹈虚，多是似是而非。而“曹学”则是在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确定了曹雪芹的作者身份之后补习班姻缘，所展开的研究视野石岛凤凰湖，即认为《红楼梦》故事情节的根本乃是围绕曹家的兴衰所展开。虽然这两派百年来互相攻讦，互不相服，但是在我看来，两派同出一源，都是对于小说进行实证化的研究——寻找小说情节的事实基础。（注：我觉得近年来，“索隐派”和“曹学”有合流之势。比如黄一农在《二重奏：红学与清史的对话》，在考证曹家的先世之后，也提出了《红楼梦》中的清初政争背景。事实上，曹家本就是八旗贵族，笔下流露出一些政治掌故，本就理所当然。）
要回答本文标题中的设问：为什么孙悟空前期屌炸天，后期战五渣？我觉得可以借用一下“红学”批评中的两个流派的称谓，虽然从词境产生的语境来说，我不认为“索隐派”和“曹学”这两个词，能够完全贴切的形容现在《西游记》的两大批评流派，但是如果脱离语境，仅仅望文生义，倒也很形象。
先说“索隐派”，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在网上碰到过这类的文章：《铁扇公主与太上老君的真实关系》、《西游记里的须菩提祖师是谁？真相你绝对想不到！》、《西游记之佛道相争，大闹天宫的受益者又是谁曾省权？》。这些标题的内容，毫无疑问就是我所谓的“索隐派”。
这样的解读，作者以独特视角切入，仅仅根据现有通行的“百回本”《西游记》，倒也能自圆其说，原因很简单，《西游记》是一部联缀体小说，各回目联系不紧密，各个故事相互独立，就算取经部分一口气砍掉“几十难”，整部小说依然能够流畅贯通，也就是说，这样的联缀结构，给予了解读者很大的理解自主性。另一方面，通过和《封神演义》之类的神话故事，互相参证，也能对小说中的一些人物交代的多面背景，毕竟，无论是《西游记》或是《封神演义》，所采用的素材都是来自现实的神话传说和信仰知识，因此这种援引性质的知识背景补充，并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应该这说，只要对于《西游记》中存在的种种bug存在困惑，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普通人都可以对这些bug得出一个解释。当然，这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这里就说说一个大牛人，当年天涯论坛的吴闲云封印者官网。吴闲云解读《西游记》的系列帖子最后经删订，以《煮酒探西游》为名出版。相对于其他解读，往往只围绕一个命题展开，相对比较容易梳理其中的逻辑线，守住逻辑防线，那么吴闲云的过人之处，则是对整部作品，提练出一个宏大的叙述逻辑，然后又能在相互独立的各回目中的情节，纳入到他的宏大叙事中去，形成环环相扣的逻辑链。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放在历史学领域，那也绝对是陈寅恪、田余庆级别的。这不是靠苦功，而是天赋，学也学不来覃国卿，我是由衷的钦佩。
虽然过往早就有人提出《西游记》故事情节，是基于“佛道之争”展开的说法，吴闲云并非是第一人，但是他的才能就是在于，将各色非主角的言行举止纳入进他的“佛道之争”叙事中去，使得他的叙事显得非常饱满，我挑选几个他交代的人物介绍：
猪八戒：玉皇大帝的天蓬元帅，出演苦肉计混入取经队伍，一路上不停地制造矛盾，鼓动散伙，最后落得个撑死的下场。
沙和尚：玉皇大帝的卷帘大将，担任玉皇大帝贴身保镖，后因被如来收买，给佛家通风报信，被玉皇大帝找机会贬下天庭，流沙河里吃人度日，吃了九个取经人，不见玉皇大帝回心转意，被迫加入取经队伍，混了一个金身的罗汉。
托塔李天王：天庭武装部队总司令，三个儿子中两个被如来扣为人质，在剿灭花果山的过程中行政不作为，致使十万天兵失利。
观音菩萨：原名慈航道人，本是道家元始天尊的弟子，后投敌叛党，入了佛教，并修炼《葵花宝典》，西天取经的主要操作者，项目经理，利用西天取经捞足实惠，出尽风头。
南极仙翁：道家神仙中最彻底的投降派，帮助佛家抢了自家的香火，被誉为《西游记》中“最恶毒的奴才”，其马仔白鹿精被誉为“最恶毒的妖怪”。
黄袍怪：二十八宿中的奎木狼，接受玉皇大帝指派下界阻挠西天取经茌平信息港，可是只顾自己快活，任务失败。
红孩儿：太上老君的私生子，后被观音菩萨扣为人质，但也得了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蝎子精：女儿国的行政总监，天庭后花园的妈咪，只因心中还有爱欲，最后死无全尸。
如果让我更具体的去概括吴闲云眼中的《西游记》的主旨和线索，并不难，但这并非是本文的重点。通过以上人物的身份解释，其实标题中的问题：为什么孙悟空前期屌炸天，后期战五渣？显然是一个非常容易解答的问题。如果大家对此感兴趣，可以找来读读。
或许会有人质疑，这样一部阴谋论式的解读，多大程度上符合原著作者的意志？其实文学批评理论认为，文本一旦形成，就拥有其独立于作者的逻辑意志，作者相对于其他读者来说，也仅仅是一个解读者，最多也就算是一个更具权威的解读者而已。因此，吴闲云的所提出的佛道相争的“阴谋论”，在文学批评理论看来，是具有合法性的。但是，我必须说明这仅仅限于现在通行的百回本《西游记》这部成熟作品上。
不过，以吴闲云为代表的“索隐派”，所做的解读工作，可能在另外一派“曹学”的视野路径看来，就不免有点啼笑皆非了，因为吴闲云等人的解释是基于一个不可动摇的前提：就是作者是吴承恩。正如吴闲云在“后记”中的总结：
《西游记》是吴承恩先生人生经历的一次总结，是他掷向黑暗势力的一把长矛，是他对残酷现实发出的一声怒吼！但是由于历史和社会的原因，吴承恩先生写得非常隐晦，所以这本书问世几百年来，一直被当做神话小说来读。
以“曹学”古典文献学的研究角度来说，《西游记》根本是层累式的产物，如果非要说吴承恩是作者，那也仅仅是一个整理者668卡盟，一个编著者，一个宋鸿兵式的作家。根据竺洪波老师的梳理，王敏彤大致可以划分为这样几个过程：
史书记载（《大唐西域记》和《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大唐三藏取经变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唐僧西天取经》队戏→《西游记》杂剧→《西游记》平话→《西游记》词话本→简易《西游记》小说→百回本长篇巨帙《西游记》
在这层累过程中，各路人马都参与到文本的形成过程中，才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西游记》。这方面，蔡铁鹰老师编著的《西游记资料汇编》，将各种《西游记》故事中的原型素材做了整理汇总，是研究《西游记》必不可少的工具书。
所以，从文本层累史的角度来说，“索隐派”的所有立论基础都是站不住脚的，因为《西游记》不像《红楼梦》不存在一个一以贯之的作者，又何来一以贯之的叙事逻辑？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但是另一方面，“索隐派”所津津乐道的“佛道之争”，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今天同行的“百回本”的N个作者中，确实不乏佛道信徒，也正因为如此东湖棋院，才会出现现有文本中，各种佛道的互相贬损的桥段。
《西游记》取经故事原型脱胎于玄奘法师，这决定了这是一部以佛教为主旨的作品。但是，和历史上那个不畏艰难，处事果敢的唐玄奘相比，《西游记》中的唐玄奘，简直就是一个二憨。所以，钱文忠当年讲玄奘西游的时候，一再提醒观众不要把《西游记》中的玄奘形象附会到真实的玄奘身份上，二者可以说相去甚远。但是为什么《西游记》中的玄奘会变得那么傻呢？可能我们现在已经无法一一去寻找各种流传版本差异背后的作者身份，但是并不难想见，其中可能有道教背景的作者在作祟。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西游记》中唐僧的身世故事的两个回目，是清初一位有道教背景的汪澹漪所增。现存的最早的《西游记》刻本——明万历世德堂刻本，是没有唐僧身世这个回目的。那么这个道教背景的汪澹漪是怎么黑佛教高僧的呢？
汪澹漪通过宋元时期的《陈光蕊江流和尚》这个剧本嫁接到唐僧的身世上，黑了一把佛教。我很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对此情节就颇为费解，为什么唐僧的生母殷温娇一个成年女人，在丈夫被盗贼刘洪杀害后，自己不跑，还继续和盗贼苟且做夫妻了十多年？这有违常识啊。当然，弄清楚作者的道教身份，也就释然了，原来人家是存心黑佛教。道教徒通过这一编排，把圣僧之母的节操碎了一地.....而吴闲云在对这个bug所做解释时，提出了殷温娇和刘洪早就私通，在陈光蕊赴任途中，和奸夫谋害亲夫，最终，又为刘洪殉情一说。虽然脑洞大开，但是从《西游记》文本形成的角度来说，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因为吴承恩是明朝人，而汪澹漪是清初人。所以不仅仅是殷温娇和刘洪有奸情一说吴承恩没有设定这个隐喻，就是对这一整本书的解读，站在“曹学”的角度都是空中楼阁。
相对于阅读起来，非常有趣的“索隐派”，其实“曹学”也可以很有趣。相信大家都已经应该知道李天飞这个学术网红。李天飞前两年讲解《西游记》，出来的时候，一时间洛阳纸贵，传阅纷纷。后来经过修订，李天飞又推出了《万万没想到：<西游记>可以这样读》，现在好像又要推出《为孩子解读<西游记>》。说起来，我应该比大家稍早一点注意到李天飞，在2014年的时候，李天飞就出版了他校注的《西游记》。这本书的分量在我看来，犹如裴松之之于《三国志》、泷川资言之于《史记》，读不读李天飞的注本，决定了你对《西游记》理解的视野层次，决定了你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理解《西游记》背后的中国文化的知识系统苏铁蕨。
这绝非是危言耸听，《西游记》这本书，说起来并不难读，无非是一部神魔小说。但是又不太好读，如果你只是图个痛快，当然可以把书中那些拗口的车轱辘话跳过，但是你真想要吃透《西游记》中穿插了的佛道典故，那就非读他这本书不可。据说李天飞为此参照了了千余种材料。
这种花心血，花时间在文献上枯坐板凳的硬功夫，同样是别人学不来的。也正是这样的积累，使得李天飞在《万万没想到：<西游记>可以这样读》这部通俗的读物中，对于各种典故做到信手拈来，对《西游记》各种人物，情节考其流源。比如说，李天飞提到大闹天宫时，为替玉帝卖命的全都是佛教人物：
总兵元帅——托塔天王妮图，佛教的毗沙门天王。他是几次征讨花果山的大元帅多维网，他统辖的鱼肚将、药叉将，贫道早已说了，都是佛教的神王、鬼卒。
第一次交锋主力——哪吒，毗沙门天王的太子。
第二次先锋官——九曜凶星，来自印度的《九执历》。如果大家想听九曜的故事水煮清王朝，贫道可以专章讲。
第二次征讨的帮手——四大天王，佛教四天王天的天主。
第三次交锋主力——木叉，僧伽大师的弟子。
最终降伏者——二郎神，最早的原型是毗沙门天王的太子独健，后来才被道教化。
大部分人都是看了李天飞的介绍之后，才恍然的意思到原来所谓的天庭，其实人物谱系很多都是来自佛教系统。这种源自民间传说，信仰的“小传统”，如果没有专业人士的介绍，是很那进入到我们的视野的。或许到这里，你也会觉得，过去的《西游记》算是白看了。
本文通过对《西游记》的“索隐派”和“曹学”的两种读法介绍，其实也就顺理成章的向大家回答了标题中的问题：为什么孙悟空前期屌炸天，后期战五渣？相信读者以后面对小孩的相关提问时，能通过这篇文章做到从容不迫。
